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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8 26

互联网的钢铁堡垒|微小说

时间:2116年末

地点:第三新东莞市,地下-第二街区



<新年>



一个犹如巨型防空洞的地下广场,中心的顶部悬挂着四面巨型显示器,画面是亘古不变的过期新闻和管理委员会的最新决议,平日里这里总是人声鼎沸,今天却十分冷清。


因为年末的关系,整个街区的人都涌向了各个娱乐场所,酒吧、KTV和VR馆,科技的进步总是让人欣喜,但人类的娱乐方式却一直没有改变。


整个广场上零零散散几个人,一抬眼就能看遍,时不时会有清洁机器人出来巡视一圈,位于边缘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年轻人,头发泛着油光,随性的胡茬和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不太协调,一双清澈的眼睛却特别有神。


这个人,名叫李安迪,虽然只有26岁,但是在第二街区已经生活了10年,每当有空,他都会来这里小坐一会,最吸引他的就是大厅最上方那个环形的天窗,这也是第二街区唯一一个能看到阳光的地方。


时间追溯到2020年,由于中国超一线城市的快速发展,导致城市人口密度过大,不得已,各城市的管理委员会只能出台应急预案,而东莞,决定以行业为界限,将人口集中管理,不同的区域,根据实际落成的时间被冠以不同名称,互联网行业作为第三个落成的聚集地,被成为第三新东莞。


和一般的城市规划不同,由于人口众多,第三新东莞在地上建筑之下,还有着独立的两个街区,分称第二、第三街区,而地上部分,则是第一街区。


因为地上和地下建筑都使用了大量的钢结构,同时又解决了原东莞地区大部分的就业指标,这里被外界称作钢铁堡垒。加以独立的司法、教育、医疗等体系,第三新东莞俨然一幅城中之城的景象。


东莞地区所有的互联网从业者都集中于此,由委员会统一管理,按照实际能力分配到不同街区,三个街区之间并不互通,所有的人员调动都是由系统决定。


每当年末。系统综合每个人一年以来的表现给出评分,然后将所有人的分数拟成天梯,最后通过排位决定每个人第二年所属的街区。


至于整个天梯的具体算法,没人知道,有人说这是根据东莞最初的积分落户机制演化来的也未可知。



<踏空>



广场上的荧幕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,李安迪在他最厌恶的背景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起身,活动一下腿脚,径直地朝一个方向走去。


为了适应快速扩张,地下街区的所有建筑都是便于拆解再利用的简易房,因为外观相似,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就会迷路。


李安迪迈着略显机械的脚步返回自己的住处,边走还边构思着一个视频广告的创意,不知是太过投入还是走了神,连路边朋友的招呼声都没听到,虽然不善言谈,熟识的人还是不少的,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,也算“二街”的元老了。


推开房门,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、一个简易的衣柜、一张书桌和一台电脑,这就是李安迪生活的全部,在东莞的十年他似乎没有攒下什么家当。


也对,对于一个在外漂泊的人,更多的行囊可能都放在了心里。


整个屋子没有窗户,这也可以理解,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,给房子修上窗户总显得有些滑稽。


打开电脑,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正在编辑的视频文件。


“唔···整个标语出来的动画还是觉得怪怪的,是角度问题吗?不应该啊,这都测了好几版了...”


这就是李安迪生活的日常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,总是希望做出更具创意的作品,完成之后在系统里交稿,然后等待分配新的任务。


至于自己的提案是否被采用,就无从知晓了,十年光阴,日日如此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,就算买不起东莞的房子,也能衣锦还乡了。


最后又看了一遍整个视频,李安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完成了。


登录交稿大厅,上传文件,写下作品说明,就在光标正要点击提交的时候,门被推开了。


嘭!   “李安迪?”


两个穿着制服戴着“第三新东莞·内勤”臂章的大汉应声而入。


“我是.....你们?”


“少废话!我们是管委会的,李安迪,你今年的排位出来了,明年你要待在第三街区,现在收拾东西,跟我们去中转站”


“什么?这不可能吧,我已经在第二街区工作了十年,而且一直很努力,排位没道理会下滑到第三街区啊!是不是你们弄错了?”


处于震惊中的李安迪,口齿居然比平时还清晰了不少。


“老子管你十年还是八年!让你走就赶紧的!”


话没说完,两个大汉就不由分说地拉起李安迪往外走。


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!凭什么让我去第三街区,快TM放手!”


“有啥想说的,等到了地方,你想跟谁说跟谁说,现在给老子闭嘴!老沙,出来的时候头儿就说着小子不一定听话,还真灵!”


“别扯淡了,赶紧走。”这个叫老沙的有点不耐烦。


三个人的吵闹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有点刺耳,但只引起了零星的议论声,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.......



<阿杰>



结束了年末的应酬,董崇英迈着轻飘的步子回到家,手搭在门把手上,“嘀嘀”,带有指纹、掌纹解锁功能的大门应声而开。


“阿杰,我回来啦。哟?今天都吃光啦?看来到了年底你也挺忙啊,哈哈哈。”


董崇英今年已经60岁了,是第三新东莞营销部的部长,中年的时候离婚,之后就一直一个人独居,他说的阿杰,是他养的一只乌鸦,都说这种鸟不吉利,董老头养了它之后,事业却是平步青云,从第一街区的底层一路升到了现在的位置。


老头每天的生活都很固定,早晨带着阿杰去遛弯,边走边评论路边见到的广告,将近中午就有司机接他去饭局,一直应酬到半夜,这种生活已经维持了好几年。


脱下外套,董老头从就酒柜上取下一瓶贴着4M标签的矿泉水,把自己富态的身体压到沙发上,刚喝了一口,手机就收到了一条信息,内容只有几个字。


“董老,事情办妥了,请您放心。”


董崇英并没有过多的理会这条信息,看完就把手机随手一丢,整个人靠躺在沙发上就不动了,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。



<矿工>



相比二街,第三街区的生活条件还要艰苦的多,每个人都挤在胶囊房里,除了床铺之外,里面只有一盏吸顶灯和一个折叠书桌,其余所有生活设施都是公用,这里的人习惯自嘲的称自己是工蚁或者矿工。


到这已经有一周了,李安迪一直过的浑浑噩噩,他根本不懂为什么自己努力了十年还会被流放到第三街区。


喧哗声叫醒了这只FISH,可能是渐渐接受了被流放的事实,李安迪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起自己的房间,不过很快就被阴暗狭小的空间压得透不过气,摸索着开灯,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天花板。


“嗯?这是啥?还有人在这地方刻字?”


紧挨着顶灯的天花板上,有几处划痕,李安迪坐起身子,凑近看了看。


“流....量.....夫......梯,流量?扶梯?什么玩意。”


失落的躺倒,手臂放下的时候,这十年的经历却在李安迪眼前一闪而过。


“天梯!流量天梯!”


“原来是这样,我懂了,怪不得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晋升,怪不得会被流放,原来天梯算法的核心是流量!”


想通一切,李安迪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,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。


这一次,李安迪的确赶上了命运的列车,天梯的排位依据,的确和每个人上传的流量有一定关系,但他还不知道,自己现在的处境却是人为安排的,至于刻字的人又是谁,恐怕就无从知晓了。



<东方红>



年末又至,今天的李安迪早早的就出门了,标志性的胡茬不见了,发型也相当利落,身上穿的是每年返乡过年才换上的西装,因为这一天,他等太久了。


复议日,每个年末都会有这样的一天,得到晋升机会的人需要参加一个类似政审的流程,审查通过后,就能获得更高街区的从业资格。


李安迪属于特例,他过去一年的排位核算,冠绝第三街区不说,还超过了第二街区的所有人,管委会决定让他参加第一街区的复议流程。


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,10年的提案积累,不在乎质量的情况下,用伪原创或者复制的手法,快速完成一个需求实在太容易了,一年以来近乎疯狂的接单,终于看到成效。


观景电梯里,这个11年的“地下工作者”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由得呆了,旭日升起,多年的梦想即将实现,年轻人按在玻璃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

“东莞,我来了。”


李安迪又想起了当年初到东莞时的那句呐喊。


被人领到一扇门前,门牌上赫然写着部长室三个字,“不是参加复议么,怎么是部长的办公室?”,转头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发现带路的姑娘已经走了,没办法,只能敲门看看了。


“咚,咚咚”


“进来吧。”扬声器里传来了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,门也自动打开了一条缝。


李安迪小心翼翼得推门进去,然后转身把门关好,宽大的办公室陈设不多,靠近落地窗的地方一位老者正背手看着外面刚刚升起的太阳。


“部...部长好...”虽然年近30,李安迪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“大佬”,免不了还是会紧张。


“呵呵,别紧张,我听他们说了你的情况之后很感兴趣,所以特意过来看看,别拘束,坐吧,小伙子。”说着,老人转过身,正是“董老”,董崇英。


“我看了你的年报,过去这一年,你很努力嘛,一下超过所有地下街区的人,这在咱们这个‘钢铁堡垒’可不多见啊。”董崇英一边吹着杯里的茶叶一边说道。


“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?难道我刷流量的事被发现了?不应该吧。。”,老头才一开口,李安迪心里就开始打鼓,不过心虚归心虚,就算真露馅也不能松口,嘴里也没闲着,连忙说道:


“部长您过奖了,我也是出于爱好,平时只要有时间就喜欢做点东西。”


“嗯,年轻人就该这样,今天先到这吧,你的工作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,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902,明天正事上班,手续的事,你去一楼找一下前台,我一会还有个会,也就不留你了。”


“谢谢,谢谢部长!”


“不用谢我,这些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,我还没那么大的权利,去吧”


说完老头拿起手机就准备打电话,抬头发现,李安迪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。


“怎么?还有事?”


“啊,没没,我是觉得东莞的日出,真好看...”


"日出?哈哈哈,有点意思,想看风景去顶楼的观景台,看个够。"老头面对眼前的年轻人,有点不明所以。


“谢谢部长!那我现走了,部长再见。”


再次道谢之后,李安迪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观景台,面向阳光,激动的心情久久没能平复,东莞的冬天还是很冷,衣着单薄的他却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,这份阳光,对于这个27岁的大男孩来说,真的太可贵了。



<白日焰火>



作为新人,李安迪干劲十足,新岗位的工作是内容审核,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从地下街区提交上来的作品进行过滤,主观评判,把优质的内容送到上级审核,和之前最大的区别就是所有的工作都能得到反馈,每一条数据都能返回送审或者驳回的结果。


不过仅仅才过了两天,李安迪就遇到了难题,这两天提交的所有创意都被驳回了,理由全都是“与目前主流基调相悖,不予通过。”,不得已,只能向同事请教原因。


“王老师,麻烦您一下,我这两天提上去的创意都被驳回了,您能帮我看看么?”,同一个办公室的两个室友,年龄都在50岁左右,出于礼貌,李安迪都称呼老师。


“是吗?那我帮你看看。”这个老王也还算热心。

“不是吧,我说小伙子,你虽然年纪不大,但怎么说也是从下面熬上来的,咱们这的‘规矩’不应该一点都不懂吧?”,老王看了李安迪提交的创意之后,显然很吃惊。


“规矩?什么规矩?咱们做设计的还有什么规矩吗?”李安迪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。


“小李,你在下面干了多少年?”这次轮到老王茫然了。


“一共11年?”年轻人不太懂为什么会问这个。


“那你这11年,做的东西也都是你刚才给我看的那样?”


“呃...有近似的地方,不过我之前做的东西都要比这些更细致,我比较注重整体的效果和创意。”说罢,年轻人的脸上还浮现了些许的骄傲。


“这...”老王紧皱着眉头一时语塞,“咱们楼下这条街的街角,有一排广告的展示牌,去看看吧,看完你就明白了”。


李安迪满心疑惑的下楼,跑到了街角,看着像大字报一样的轮播广告,目瞪口呆。


“...这样的广告,还用得着创意?”



<闷棍>



因为年初的会议安排比较多,董崇英今天一改常态地来到了办公室,老远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。


“李安迪?你怎么在这?”


李安迪抬起头,略显呆滞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,没回答。


“找我有事?”


年轻人点了点头。


“那先进屋吧,不过长话短说,一会我还有事。”


说着董崇英就打开了门,抬脚正要进屋,步子还没迈出去地时候,电话响了。


掏出手机,看到来电人姓名的时候,老头嘴角向上翘了一下,转头说道:

“你在外面等我一会,我这边好了叫你”


说完董崇英就迈步进门,然后接起了电话,另外一只手向后推了一下门,不过门没关严。


“小吕啊,什么事这么着急一早就打电话?”


“哈哈,没事,我在单位了,有什么事你说吧”


“排位的事啊,我这边倒是都安排好啦,想办马上就能办妥,不过....昨天晚上我查了一下账,你那笔款好像还没到吧?”


听到这,李安迪已经觉得不对劲了,彻夜未眠,他不敢相信问题的源头都在这里。颤抖的双手拿出了手机,按下了录音。


“刚刚汇出了?这样啊,哈哈,小吕你可别介意,我不是信不过你,你也知道这样的事安排起来很麻烦,上上下下我也要打点的。”


这位部长完全没注意到门外年轻人的举动,自顾自地讲着电话。


“哈哈,没问题,放心吧。好,咱们改天单聚。”


说完,董崇英哼着小曲又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

“喂,是我,前几天我交代的事情,准备好了吧,对,从这一批的人里选一个,就说年报不合格,把复议的结果驳回。”


“对,顶包的就是我说的那个姓吕的,手脚干净点,嗯,我等你消息。”


“咣当!”


门被踢开了,李安迪发疯一样地冲了进来,把还在愣神的董崇英扑到在地。


“你这只肥猪!糟践别人梦想的畜生!”


劈头盖脸的拳头打在董崇英的身上,平时养尊处优的小老头那受过这个,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,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。


闻声而来的保安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,不过很快就把李安迪制服了。


5分钟之后,救护车和警车同时来到了楼下。


李安迪因为打伤他人被带上了警车,而董崇英由于多处外伤和头部软组织挫伤被抬上了救护车。



<国徽>



一个月后,董崇英出院,在家休养。


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,董崇英似乎更老了一些,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,左手托着一只乌鸦,右手不时地抚摸一下爱鸟的羽毛。


本来想教训一下李安迪这个对自己动手的小子,结果警方说拘留15天之后就把他遣送回老家了,虽然咽不下这口气,也智能作罢。


就在董老头半睡半醒的时候,门铃响了。


董崇英慢悠悠得把门打开,看到的是两枚金灿灿的国徽,下意识得后退了半步。


“董部长,有人举报你收受贿赂、涉嫌篡改他人从业数据、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,我们初步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,现在需要当事人到局里,进一步了解情况。”


还没等董崇英回神,门外的人就已经说明了来意。


“这...”


可能因为被打的关系,董崇英的反应好像还是慢半拍。


“有什么话,您留到局里再说吧,董老”


说话的人还特意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。


就这样,董崇英被带上了车,在要给房门贴封条的时候,屋里冲出的乌鸦还把外面的人吓了一跳,大骂一声晦气。



<夕阳红>



一抹夕阳映西山。


第三新东莞的边缘地带,一颗老树上停着一片乌鸦,对着太阳呀呀地叫着。


树枝和乌鸦的影子落在一扇布满栏杆的窗户上,窗里有个身穿囚服的老人,隔着窗户阿杰阿杰地喊着,喊声没有得到窗外的回应,却引来了急促的敲门声。


“当!当!当!”,“董崇英,你老实点,不许大声喧哗说了多少次了,这里不比你家,你还以为自己是部长啊?”


与此同时,位于第一街区中心的车站广场上,李安迪坐在一块钢化玻璃上望着车站的大钟。


玻璃之下就是他过去最喜欢的地下大厅。


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


今天终于没有了身下玻璃的遮挡,李安迪也看清了头顶的这片天,晴朗的天空藏不住云彩,少年眼中的神采却一去不返。


“当~当~当~”,整点的广场响起了悠扬的晚钟,李安迪也站起身,朝车站的方向走去,瑟瑟寒风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,手里握着的,是一张返乡的车票。


.......


对于充满激情的设计师来说,改变和创新是一种潜意识的条件反射,而那些趋炎附势的从业者,原创二字对他们来讲却犹如剔骨抽筋一般。

<全文完>


仅以此文,向《东莞折叠》作者致敬。